在說到這問題時我是心虛的、很不確定的,因為在這世上,某些事情是客觀可以用數據這種科學方式來辨別的,但在某些事情上,比如說真偽藝術家的區分,這則是相當主觀的一件事情。
  在這篇文章之先,我得先承認自己完全不是個藝術家,連半個或四分之一個都稱不上,我甚至連工匠的制式製作都做不好,所以也就無所謂真與偽的問題了。這篇文章談的是那種在真偽間搖擺的藝術家們,太高或低到太遙遠如我的,那連談的資格都沒有。
  或許我曾做過如此的夢,一個關於天才的夢,但是事實卻擊敗了我……只是我要說,我曾經努力過,雖然說我被天分這種無法勉強的東西給淘汰了,但我依舊是我驕傲的。我對我的失敗並不隱瞞,也不逃避,更不感覺羞恥。我只為那從不曾試著努力的人感到羞恥,他們佔用了網路文學這塊招牌,然後謀殺她。

  讓我們先來談真藝術家的特質吧!
  真藝術家們是一群「用盡一切手段想表達出來生命這東西」的人。這些人通常活在自我之中,以一種自我為中心的方式來發展出一套自己的世界觀。他們的信仰是自己,把自我當成創造天地的來源……長久這樣的藝術家是活不長的,或是說他的藝術成就會被自己給限制住了,於是藝術家們便需要不斷的反省,這成了唯一的救贖之路。
  於是藝術家就成了一群怪異的傢伙,時而瘋狂自大,又時而謙卑到以為自己是垃圾。你可以說,他們是群難纏的人,介乎於瘋子與神的中間。
  說到自省,於是有些人說真藝術家是矯情的一群,他們經常大驚小怪,無病呻吟。這是實話,因為所有的好藝術家都熱情到過份矯情,肉麻當有趣本來就是藝術家的特質之一,所以藝術家最不擔心被批評的就是矯情。
  過份放大的小事,無端來由的擔憂……所以冷漠絕對不是藝術家的本質,冷漠是裝出來的,張愛玲透過冷漠的筆寫出有血有淚的《傾城之戀》——呼嘯的砲彈,尖銳的子彈聲,都是張愛玲的親身體驗。所以藝術家的裡子絕對是火熱的,不斷燃燒的,直到燒乾了,然後靜靜的如蠟像般倒臥在行軍床上。
  一個真藝術家,他會像個海綿一樣不停的從生活周遭的每一件事情去吸收訊息,這就是他反省的源頭。他們是一群追求「真」的人。我不說美,什麼是美?說真倒是貼切一些吧!
  人,或是說生物,生死一般來說是最大的事情了。這世界有四種人一生都在生與死中反覆探討著:宗教家、醫生、哲學家、藝術家,這四種人若是失去對生、死的敏銳,你認為他們還能站在自己位置上嗎?
  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因為種種消磨,他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不論這位藝術家作品好壞,真正藝術的個性多是憂鬱的、多疑的、躁動不安的,外界的一點刺激,對藝術家來說通常都被放大了許多倍。

  剛剛說的是特質,有些事情是可以用經驗去彌補的,但有些則否。從剛剛的特質中我們發現,身為一個藝術家似乎不是學得來的——你可以穿著邋遢,可以三餐只吃泡麵,可以一個月不洗澡,但那些都只是外在的東西,有種內在叫天份的玩意是勉強不來的。
  通常來說,我們要把「興趣」與「天份」區分開來。這世界是上帝藉著天才的手所創造的,但卻由俗人們去支撐享用,這之間沒有什麼高低之分,甚至你可說藝術家根本就是那最低下的。藝術之路本來就是痛苦的,只有興趣之路才滿是愉悅。
  我的游泳教練常鼓勵我,他說練習的時間長短以及不停止繳費學習姿勢,絕對可以影響到我的進步。但是,有人游了一輩子,比如說我,蛙式一千公尺為何還是一小時?
  告訴我,我很不耐煩、情緒很慌亂的說,請告訴我,為何所有的努力都出了問題,為何世界這樣不公平?蘭亭序,為何我喝了酒還是寫不出來,所有條件都齊全了,我還找了當初那枝毛筆……為何莫札特似乎就運氣特別之好,他始終是隨手就作出了曠世名曲?
  有些事情是奧秘無法解釋的,但我知道一件事情,大多的天才都不快樂。天才們雖然不以努力做為代價,雖然看來他們從不付出就莫名奇妙成功了,我認為他們為了天才而付出了一種叫「正常人」的代價。藝術家與瘋子的界線有多遠呢?你找一個身心健全的偉大藝術家給我。
  於是,沒有天份的人再努力也不過是個工匠。如果本質上,他只是工匠,那麼他就是一台生產假藝術品的機器,也就是偽藝術家。

  回過頭,讓我們來看看目前文學現況吧!請原諒我,因為我對文學這方面知道的較為多些,而在別的藝術家領域中我近乎於完全的白癡。

  文學是什麼?文學的定義甚廣,從不同視角就有不同定義。或許教科書會說史可法、文天祥甚至會說岳飛是藝術家,然後用政治態度來對藝術下某些魔咒,這是歷代當政者都在幹的,直到今日。
  如果單從藝術家自己偏狹眼光來看,我認為文學是一種自我的逼迫,是一種天賦的壓力,而文章則是在這種交錯酷刑下吐出來的穢物。
  論到文學,我的觀點恐怕要讓人極端失望的。真藝術家的創作來源不是為了社會利益,也不是為了自我利益,而創作只是為了創作,就像是嘔吐完全是因為想吐。寂寞永遠是必須的,第一個藝術家——上帝因為寂寞創造了宇宙,你看過骨子裡和藹可親的藝術家嗎?因為這世界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刺著藝術家,所以藝術家通常是疏離的,難以溝通的,這都源自於他那過份敏銳的心靈。
  所以藝術創作在理論上是應該要貼近生活,實際上卻要看幾分運氣,看藝術家當時的情緒,這不是可以教條與控制的事情。若說某件作品貼近了生活,這通常是出於藝術家短暫極度反省時的火花;像是村上寫的《地下鐵事件》,一百八十度的風格轉換,但也只是這短暫的回歸現實而已,村上仍是當今亞洲魔幻作家的代表。
  關於文學的真偽,其實是要看時光……群眾是容易被煽動的,但是你無法令其持久,除非宗教。時間是個鍊金石,每一天,文學都在經過歷史的考驗,於是,某些東西快速的興起,又有某些事情同樣快速的消失著。短時間會出現大量無法分辨真偽的新文學,但長久呢?
  我年輕時讀得是金杏枝、禹其民,《籃球,情人,夢》不知道有沒有人聽過。當時另有一系列散文書叫《一頁一小品》,我甚至瘋狂去背它,大量用裡面如夢似幻的詞句寫情書……今天,全都消失了,但幾乎同時期白先勇的《台北人》依舊長存。

  我認為真藝術家除了天份還要談到良知,時代有其因媚俗而發生的現象,某些現象後來流傳下來,某些現象則被後來新的浪潮淹沒了,泡沫化了。一些八股文現在留存的意義只在於被研究,就像是木乃伊一樣,他失去了本身的意義,只是一個遺跡。但某些東西被留下來了,李白的詩在當時可說是最媚俗的,但他通過了時間的考驗,成了藝術。有唐一代,類似李白的詩人豈不有成千上萬,他們呢?
  現象是無可抵禦的,在哪個時代就會出現哪種現象,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一定要對現象低頭。
  媚俗,難道我很清高毫不媚俗嗎?其實我也是很媚俗的人,搞不好比一般人都要媚俗。但是在經歷一段媚俗後我會反省一下,問自己幾個小問題,寫幾篇鬼吼的東西,然後再繼續媚俗。我只是驚訝,以前時偷偷摸摸的東西,為何今日媚俗被合理化至此?人人都在媚俗並不代表媚俗是正確的,難道我們都印證了柏拉圖描述的洞中人?

  在現今的文學市場最令人憂心的是,叫好又叫座的作家竟然無法維繫?叫座或是叫好二者選一其實不難,但兩者兼顧就困難多了。許多不世出的好作家,寫了兩本好書後決定還是回去教書,或做其他較單純的行業。這是另一種悲哀,作家成了一種像是煙花巷裡的行業,或是販毒走私,一個極端複雜的行業。
  我們的暢銷作家是需要上封面的,於是俊男美女作家一堆,又老又醜的請自動靠邊站開。是讀者搞壞了市場,還是出版社錯估了讀者?以前我不能解的答案似乎是浮現了,在一個沒有如《白水湖春夢》只有心靈勵志、校園煽情小說的市場,你要它怎樣不出問題?
  就像是我們常看到的書名——《十分鐘交友法》、《五分鐘認人術》、《七分鐘戀愛學》,一切都濃縮在幾分鐘內,文章講究輕薄短小、淺顯易懂,長銷就出了困難,推陳出新變得更是重要。

  我不是在反對輕鬆文學,但要走長遠的路,還是要以純文學當作主軸。輕鬆文學與純文學要成雙峰,不是輕誰重誰的問題,而是在不平狀態下的結局一定會是……

謬西 2003.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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