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安排

  「遙遙行李向溪東,待渡陂頭一徑通;邸舍人歌春樹外,征車午逐暮雲中。沙連淡水林林竹,路斤新園處處菘;橋畔酒家帘影動,憐他少婦倚微風。」你說,這是百年前台灣縣舉人陳輝所寫的《過陂頭店》,記錄了整個過溝仔街當年曾有的繁榮。這我知道些,沒錯,當年只要是想南下到屏東、大寮的都得穿東便門越東福橋打過溝仔街這兒走!
  說道過溝仔街,當年可就像六朝時的秦淮河:「風華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我還記得,少年時候在東福橋邊就有間不知叫白牡丹還是黑美人的酒家,大大的橫式招牌曖昧的不得了。那時我年輕還感覺不出古蹟有什麼價值,老實說,直到今天我仍覺得保存那間酒家要比保存東便門或東福橋來得迫切許多……你知道,幾天前我經過鳳山橋時還瞄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感覺原本幽幽暗暗的東便門現在要亮了許多呢!
  可能是因為東福橋垮了,在二零零一年時毀於與太空漫遊無關的潭美颱風?我說你是在開玩笑嗎?昨天我才在打著「歡迎蒞臨鳳山市公所」的網站上清清楚楚看到東便門與東福橋的網頁好好地掛在那兒,不止圖片,上面還有「鑑古知今,繼往開來」的古訓!我一點也不想去揣測你是搞錯事實還是故意扯謊別有居心,但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們不會因此而增加任何預算的。那是座三級古蹟耶,你以為台灣還剩下多少上面能跑機車的三級古蹟,我們可能會連東福橋垮了都不知道嗎?
  不不!我完全沒有不尊敬古蹟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你不是我們這的人是不清楚的,我可是親眼見到那居民自救委員們在東福橋上掛的抗議布條——我告訴你,古蹟是死的,那曾經繁華的東便門早已死了,東福橋連兩輛機車錯車都有問題,而且以我們鳳山為名的鳳山溪根本就是條臭水溝……你知道什麼是臭水溝嗎?歷史就像是臭水溝,曾經載滿竹筏往返來去的東便河現在只是條臭水溝而已!
  別告訴我一八零幾年嘉慶年間的事,也別告訴我什麼古蹟有靈魂之類的無稽之談;讓我告訴你一九六五年我二十歲時的事情,那時我正追個住在過溝仔街的女孩,你知道每天穿過那窄窄的打鐵街、東便門、東福橋有多不方便嗎?我們必須去尊重那真正有靈魂的,比如人,而我們政府也很清楚真正的重心在哪……不要畏懼一些小小的變通,古蹟本身是不會抗議的,我們必須注意那些會抗議且有投票權的人,這才叫民主。
  是的,我當然會帶你去現場,但我得先警告你鳳山溪有些兒臭……

東便門現場

  關於東福橋垮了的這回事……我想,大概是有些誤會;但聽著,我很忙的,我的工作並不包括幫你們這種一百年才會來上一次的蛋頭學者保管古蹟!
  我知道你很嚮往彼時過溝仔街的繁盛,只是請記住我所說的——那過去的日子已死,死亡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的責任是想辦法活下來,不是嗎?而且,你沒感覺少了東福橋後這裡變寬變乾淨變亮了嗎?我知道鳳山溪還是很臭,但起碼我們已經在努力了。
  是的,我承認你現在所見到的是讓我有些尷尬,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像這樣將東便門給關起來……我的意思是說,用鐵欄杆圍起來。嗯——我猜……或許他們是怕它跑了,你知道的,就像之前你電話裡說的一樣,古蹟是有生命、有靈魂的,或許它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在看到東福橋被吹垮的瞬間便決定要遠離這兒另創生涯!比如跑去西邊、南邊、北邊,就是不要待在東邊這類的……
  我當然知道我是在胡說八道,但請將你的注意力轉移到我們的打鐵街好嗎?瞧,我們的打鐵街現在有多整齊……窄雖然還是窄了些,但你沒見過一九六五年我二十歲時的打鐵街,那簡直就是給古人住的。古蹟必須要有價值,不單只是供人憑弔,要是我想緬懷些什麼時我會去我父親墳地,那保證是既實在又有效益。
  是的,我相信你清楚我的構想。當然,之前我並沒料到東福橋沒了,這或許該說是個意外的驚喜吧!這在我們重搭個東福橋前可以先省了筆拆除費用……我相信你多少知道一些關於GRC這玩意,我們保證會將這兒仿製得跟原來一模一樣。嗯!我保證,絕對不會弄得發光發亮的,保證是古色古香。
  關於蓋一間大酒家什麼的,我想這是我們堅持的底線了,要是沒色情場所又怎能符合那句「橋畔酒家帘影動,憐他少婦倚微風。」呢?至於這酒家是和式、歐式還是古哥德式這點我們還在討論,但總之一定要有個酒家就是了。還有,我們計畫過溝仔街那可以再拓寬些成為徒步區……此外,我們還想要把東便門改得大點!
  改成多大?你應該看過電視劇裡的城門吧!這可是個城們耶,當年只要是想南下到屏東、大寮的都得穿越的城門耶,這城門至少應該可以寬到、高到讓很多人騎馬來來回回的不會撞到頭吧!所以我認為這城門應該再大點,目前規劃約是可以讓兩部廿噸卡車交會這樣……嗯!如此一來這打鐵街也得拓寬……還好,原本拆除東福橋的預算省了,我不想抱怨,但我們的預算實在有限。
  其實今天我想跟你討論的是民意,你要稱之為選票亦可……
  是啊!這樣才叫古蹟,不然沒人看又有什麼意思,沒人看的玩意叫做古墳!反正再過個兩百年,那些鋼骨水泥不又成了另種的古蹟,誰在意呢?歷史是不斷進步的,我們不能違背歷史,我想,這就是我們這一代政治家的責任了。

後記:

  安伯托.艾可(UMBRERTO ECO),大概是世界最知名的記號學權威,他在他的小說《傅科擺》中大玩了所謂的「文字荒謬」遊戲。這本書與之後出現、去年在台大賣的浪漫通俗小說《達文西密碼》表面上看似有幾分相同,不過在文學價值上卻相差的天地之遙,萬萬別不小心給放在一塊兒看了。《傅科擺》一書最特殊的是,安伯托.艾可在此書中擺明了他就是在玩所謂的「文字荒謬」,用玩文字、玩邏輯的方式拆穿所謂的「歷史真相」──你要是相信我告訴你的「歷史真相」你就是笨蛋;而不像《達文西密碼》一樣故做神秘,假說自己如《聖經》般真確。
  《傅科擺》很明白的指出了「歷史」的可變造性,就像是一團泥球,在誰手裡就會成為什麼樣子。如果我們認為「歷史是當權者留下的假帳」,你隨時都可以依照你的理性、智性、邏輯性去重組你以為應該是的真相;但問題是,你所重新組合自以為真的歷史,在本質上與當權者遺留下來的其實沒有兩樣,都是一種「文字虛構遊戲」。
  好了,說這些只是要講:文字是種很好玩的東西,有千萬種面貌,是虛構中的虛構。對別人文章任性穿鑿附會,甚而胡亂扭曲有時也是一種樂趣;就像是安伯托.艾可把「聖堂武士」的傳說牽扯進政治學、宗教學、歷史學,甚至現代科技一樣。他舉出讓你無法反駁的符號證據,證明莎士比亞、培根、馬克斯、愛因斯坦都是聖堂武士,但隨即又嘲笑你笨得會相信──所有的證據都是遊戲,雖然這些證據無可反駁。
  我是個以寫點亂七八糟文字為生的人,因著某種職業病,自然有時也會喜歡去玩玩曲扭文字的遊戲。因此我不會介意別人扭曲我所寫的文章,抓出我句子某個點任性玩耍,「誤讀」到底──至於這「誤讀」是出於一種曖昧的趣味,還是惡意,還是我寫得差讓人根本看不懂,還是其他等等;這就如「歷史」這玩意一樣了,純屬泥球式的自由心證,沒誰能審判誰。
  最後想解釋一下《東便門風景區改造芻議》此文寫作緣由:某日我經過鳳山東便門時,注意到竟然被閃亮亮的鐵欄杆給圍了起來……於是我上網查了一下資料,發現了第二個笑話,鳳山市政府的網站上竟然還高懸著二零零一年就被大水沖走的東福橋「遺照」,上頭有個動畫「鑑古知今,繼往開來」諷刺性地在那不停的跑著……各位有興趣,應該現在還掛在那兒。老實說,我真希望鳳山市政府永遠把那玩意留在那兒──政府?政治人物?那些喜歡搞得你死我活高談政治理想的朋友,其最大功能不就是解頤,用來讓我這等無知小民在茶餘之後笑笑的嗎?要是鳳山市政府突然做出了正確網頁,政治人物不小心憂國憂民起來,喜你死我活看不懂文章還愛扭曲的的朋友們忽地心胸寬大了;那豈不是剝奪了我等凡人在忙於餬口後,所剩下的最後一點消遣?
  於是我一時性起,以一種遊戲方式玩了玩「文字遊戲」──或也可說是反諷文。至於你看了之後覺得一點也不反諷,或打死就是看不懂我寫的垃圾文,甚或接下來你要不要抽出我幾個句子隨性扭曲扭曲玩玩遊戲,這就不是寫文章的我能決定的了

謬西 2004.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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