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前,正好廿年了,那時,我在馬祖西莒島擔任參三科通信參謀官。我的官階甚低微,而我的同僚少說都是少校以上,某次返台休假將收假時,於基隆與科內某同事(訓練官)共赴師部在台聯絡官之飯局。這位同事與聯絡官是黃埔同期、同班同學,記憶約四十二期左右?有些忘了,那時我廿六歲,他們大約也是卅不到。
聯絡官一職在外島部隊來說是最帥的了,他負責的是在台灣的工作,接送本部往來的軍士官兵。當時我們是在一江浙小館吃些家常,聯絡官的年輕妻子也在場,整個過程現在已不復記憶,反正就是應酬式的飯局……唯一有記憶的是,聯絡官的妻子小腹微隆。
半年不到,這位年輕的軍官死於胃癌。後來方知,當時他已經開過第二次刀了,屬於末期……黃埔正期之所以會在台擔任這閒官,這種種原因就再清楚不過了。那位孩子今年應該正好廿歲,與小犬同年。
那兩年在馬祖出了許多事情,我是指死人。
同樣是一位不滿卅歲的上尉年輕軍法官,在赴馬祖本島南竿開會時與同期同學飲宴,在大家起身去看當紅港劇《楚留香》時,他孤身臥在沙發上——因醉酒而被嗆死,而前一天我還在西莒的師部與他同桌吃飯聊天。
還有一位是我當排長時的手下,一位很溫文有禮的的士兵,還有幾天就要退伍了。那是個寒冬,某個新手衛兵不耐酷寒溜進碉堡裡……鬼使神差不知道怎的就觸動了M16的扳機,全自動。你知道這種黑寡婦的威力嗎?可以說是屍骨無存,我去碉堡探視時,還可以看到四處都吊著……而這位過世的士兵在前一天還到師部來跟我辭行。
那時每個月都有人死,我們曾槍決了一位因酒醉而暴力犯上的士官,憲兵開槍時我人在現場。有位醫官因感情問題自殺,有一位預官被無後座力砲攔腰截成兩斷,每個月至少都有一位士兵死於意外……於是,我知道什麼是死亡,尤其是,正當處於昂揚青春歲月時的死亡。
戰爭,則是製造死亡的第一武器。有人說以戰止戰,這是胡說八道,自古以來戰爭從來就沒有阻止過戰爭,戰爭的結束多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死了……
總是有人自以為正義,以為自己是站在上帝的那邊。
兩千年前,耶穌回答人們的挑撥說:「這樣,凱撒的物當歸給凱撒,上帝的物當歸給上帝。」我們知道當時猶太人對彌賽亞的期待是,一個帶著火與憤怒的復仇者,帶領著他們用怒雷消滅殺盡羅馬人,成為另一個大衛王。
而這位耶穌卻是:「他不爭競,不喧嚷;街上也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他不吹滅;等他施行公理,叫公理得勝。」
耶穌的門徒甚多是奮銳黨的,奮銳黨類似於一個抵抗異族侵略者羅馬人的激進地下組織,他們一直以為彌賽亞將指導他們如何殺戮,豈知他的教導卻是「收刀入鞘」,是:「有人強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當時統治階層的羅馬人,有權要求任何一個猶太人幫其背負行李走一里路)。論到仇敵時,耶穌的教訓是:「只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這樣就可以作你們天父的兒子;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
伊拉斯摩斯指出,難道上帝需要你伸手來「幫祂」主持正義?那些以上帝為名的正義之士大概是完全沒信仰的,因為他們不信任上帝——「那行不義的必受不義的報應;主並不偏待人。」,於是,他們決定用自己的手來代替上帝的手。
聽說過泰國有個「勝利紀念碑」嗎?有些可笑,那是紀念他們在二次大戰的獲勝,而二次大戰時日軍進入泰國是完全沒遭遇任何抵抗的(因宗教關係,佛陀對戰爭的態度一向是——任憑它)。二戰時在東南亞國家中泰國幾乎毫髮無傷,因為他們根本就沒作戰。
你可以說泰皇懦弱,沒種,不是個勇士,他對不起其他國家那些憤而抵抗侵略者的戰士們。但在你說別人懦弱,以此來讚揚那些因英勇而戰死的戰士時,那些戰士是否會因著這榮耀而復活?
我始終不解,到底有多大的榮耀值得讓人去死?尤其是——讓別人為你的榮耀去死……人死了就是死了,無論是因為多麼神聖的理想,因為多麼偉大的抱負。
不要相信國家。甘迺迪說的那句:「不要問國家為你做過什麼,要先問你為國家做過什麼?」全是屁話,國家的權力永遠都不允許被架在個人之上,不然我們要國家豈不是在自找主子,豈不是自願去當「國家」這怪獸的奴隸?國家只是一部機器,為人民謀福利的機器,在上位者則是人民的僕人,而不是人民納稅花錢請來自殺用的劊子手。
年輕人應該活在陽光下與蝴蝶同舞,而不是被埋在土堆裡朽爛。沒有人應當為別人的理念而死,甚至任何需要人為其丟掉性命的理念都是可致疑的,「生命」乃是宇宙中唯一不變的真理與教義——「活著,無論怎樣都要活著」——是真理中的真理。更何況,要去消滅別人性命?
在現在,這一秒鐘,美國正以上帝之名橫掃伊拉克,而伊拉克也以上帝之名起而抗暴。這其中,沒有人管那些本該正在談戀愛、正在享受鳥語花香年輕人的死活。在無能為力下,我們能做些什麼呢?誰又願意給這世界多一點憐憫,多一點愛與寬容?
謬西 2003.03.22
- Mar 15 Thu 2007 09:27
我只要蝴蝶以及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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