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說是「緣」,因為這是佛教徒常用的詞;但事實上,我這一生好像跟基督教怎都脫不了這麼些關係。我父親是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一度還屬於「新約教會」的忠誠教徒,你若是去過高雄甲仙「錫安山」,大概就知道這個老跟政府過不去(或老被政府打壓)略略激進的教派了。我家女人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王子、公主都是,這兩個傢伙從小都在教會長大,尤其是公主,她特別喜愛上週日的「兒童主日學」。
  而我?我始終不大敢……或是說不大願意承認我是個基督徒。一方面我感覺這會侮辱到全天下的基督徒,有那個基督徒會像我這樣生活不檢點的麼?另一方面,我始終是個懷疑論者,對於這世界有沒上帝這回事情始終抱持著信又不信。
  從哲學的角度來看,我其實比較喜歡佛學……這兒我說的不是佛教──我喜歡讀佛經,一如我喜歡讀《聖經》或《道德經》;但凡偉大的思想被人們規範成某種不得不遵行的制度時,那思想便失去了本身的神聖以及優美。

  打從童年起,我的體質就比一般人弱些,固定每年都會來上一或兩次超級大感冒,至少要燒到卅九度以上。大約在我七、八歲左右吧!有回因感冒又突然地發起燒來,應該是屬於嚴重級的;於是我老爸老媽邊罵我不好好穿衣,邊準備帶我上診所去──打針……那時代不管你生什麼病都要打針,無論是大病小病,若是不在你屁股上戳上兩針,那醫生、病人、病人的家屬、病人四周街坊鄰居們個個都不會放心的。
  可是你知道孩子,有那個孩子會喜歡挨針呢?王子童年時打針要四個壯漢壓著,古時衙門打屁股也沒這陣仗,到後來連醫生見到他都會害怕。其實說來打針還算是好,正所謂的挨針事小吃藥事大,打針如是短痛,那吃藥可就是長痛了,至少得痛上個三天。正巧我是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孩子,沒什麼被虐待的SM嗜好,於是心生一計……
  我告訴我老爸──嗯!我已經禱告了,上帝一定會聽我禱告的!
  我不記得我真禱告沒,總之,虔誠的老爸一聽兒子比他還要有信心,當場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的病第二天真的好了,不藥而癒!
  於是我成了一個神蹟,一個上帝施展大能的樣版,上帝用大能在我身上展現了祂的榮耀。在老爸有生之年常提這事,尤其是在罵我不肯去教會做禮拜時,他會告訴我上帝以前是怎樣愛我的。有好長段時間我成了老爸教會裡的寵兒,牧師在週日講台上時時以我為榜樣教導會眾,儼然那晚我要是沒禱告的話可能就會病死……
  老實說,感冒基本上是無藥可醫的,我們自身免疫力自然會消滅掉這些過濾性病毒(發燒到四十度例外,可能是轉成了肺炎),看醫生吃藥也只是緩解症狀而已。到現在我還是很反對為感冒上醫院,公主若是感冒,那幾天通常都會緊緊地黏在我的身邊──免得被她老媽給拖去診所,我家女人到現在還是迷信感冒非打針不可,不打針就絕對好不了。
  我的意思是說,當年我發燒應該是因為免疫系統正在工作,所以第二天感冒痊癒,全然與老爸以為的神蹟無關……基本上我是個相信神蹟的人,這世界有太多無法解釋的事情了,我只是不相信神蹟會出現在像我這樣的混蛋身上,

  上個週末,公主跟她老媽兩人跑去逛街,回來時,帶了些新奇的武器回來──我說不上那是些什麼玩意,大概就是女人家用來打薄頭髮的剪刀之類玩意……公主跟家裡女人都興奮極了,兩人在臥室裡嘰嘰喳喳的不知在密謀些什麼,我丟下鍵盤從書房逛過去,只見到公主坐在椅上,她老媽在她身後正親自操刀著。
  剪頭髮這玩意說來簡單之極,但要拿捏個準,沒幾年的苦工還真的很難。左邊削了一刀,退個兩步發現右邊似乎是長了些不大對稱……嗯!那就右邊再削一些;緊接著再退個兩步,這回換成左邊長了點……沒多久,公主最心愛的的一頭長髮變成了阿哥哥頭。
  等照了鏡子公主才發現她此生的幸福全都毀了,開始嚎啕大哭!只是木已成舟,剪了就剪了,難道要用一根根地用強力膠給全接回去?公主邊哭邊去浴室洗頭洗澡。這時我注意到家裡女人歪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股不祥的預兆在我心底升起──在猶豫了約一分鐘後,她拿著剪子也跟著進了浴室。
  底下的對話全都是我聽來的,大致如下:
  「妳洗澡為什麼不脫衣服?」
  「妳很羞羞臉耶!」公主邊放聲大哭邊說,「跑到浴室裡來看人家脫衣服……」
  「我是妳媽!妳要不要洗澡?」
  「那妳幹嘛帶剪刀進浴室?」
  嗯!這時我心想,公主不愧是我女兒,一下就能識破她老媽的詭計……只是我不知道公主該怎樣應付眼前橫逆,總不能就這樣在浴室裡哭上個一輩子吧!
  「妳額前有撮不齊,我幫妳修一下,不然這樣會很醜的……」家裡女人用著壓抑的語調說道,「我只幫妳修一點點,剪齊就好,只修一點點!」
  「妳剛剛也說只剪一點……現在我已經變成男生了,妳還要剪!」
  到這時我也有些擔心起來,雖說如雲秀髮成了阿哥哥頭,但畢竟還是個女生,如果萬一不小心給剪成了光頭?
  「就只剩前面一點了……」這時可以聽得出來,家裡女人的耐心已到了極限。
  「我的頭髮又不是妳生的!」公主像參孫一樣在浴室裡大聲喊著,「是耶和華賜給我的,妳不可以隨便剪!」

  情急生智,這是不分老少智愚的;大凡只要是人……甚至只要是個會動的生物,在遇到危難之時自然會生出種種奇怪的點子──無論這點子有多麼詭異,但通常還真的能幫助我們度過難關。
  我常在想,王子、公主全沒半點像我,從容貌到脾氣甚至智商都像母親。這是種很孤獨的感覺,人們總是想從己身出的子女身上尋到些影子,好證明自己沒白白在這世上走這一遭──那日我聽到公主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想到自己童年,在書房裡忍不住笑出聲來……呵!畢竟還是有些影子的。
  王子雖不聰明,但是高中時不畏權勢聚眾向教育單位控告老師那回,也有幾分像我當學生時的樣子,學生時代我一直是教官心目中的恐怖份子。畢竟王子跟公主都是百分之百獨立的個體,他們並不需要對我負什麼責任,更別說是必須與我有多大相似了……今日能在他們身上看到這麼點自己影子,此生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最終,公主沒我當年運氣好,額前還是沒逃過她老媽毒手被喀了幾刀。

謬西 200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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