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五個「雞年」了,我這樣跟家裡女人說,時間真的是好快,轉眼之間……女人用懷疑的眼神望著我,打斷我好奇說道,這該是第四個才對,過了年你是四十八而不是六十!我笑著回答,這玩意就叫做「植樹問題」,一個小學的簡單數學題目──「兩邊種樹要加一」。
  我喜歡數學,人生也像是數學,再怎樣努力奮鬥,也永遠是一絲不苟無增添或削減的。

  我人生的第一個十二年,是屬於懵懂無知的童年;「生活」對我來說是遙遠的,就像是現在的女兒一樣,除了歡笑就還是歡笑。當然,當年的日子比現在苦了不知有多少倍,但我看不出「物質缺乏的童年」與「物質豐盛的童年」間的差異。
  或許是我運氣好,我父母個性雖然嚴格甚至可說苛求,但對我絕對是充滿了愛;所以我從不敢對自己的孩子少上一點點的愛,一則是遺傳或天性(我天生喜歡孩子),另一則是感恩。即便當年生活哪家不苦,但我的父母從不少給我點什麼……老實說我成熟得早,童年時我就習慣於不大開口向父母索求什麼,不像小犬以及小女。
  童年是遙遠的,我能記得的就只有「安全」這種感覺了。家像一片網子,由親愛的父母親長用愛織成,緊緊地裹著我。及長後雖感束縛,但幼年時不懂得、也需要這束縛──我是個在「愛」裡成長的孩子,如這世界裡百分之九十九的孩子一樣。
  我始終無法理解那些會體罰孩子的成年人,對孩子最嚴重的責罰只應是口頭上的責備,即使萬不得已需要責打也該採取正規方式,比如輕打幾下小小手心這類……在小犬十四歲前我沒打過他半下,這是我此生最足以自傲的。

  我人生中第二個十二年,則如小牛般狂野的奔馳在家庭、朋友以及校園中間。那時我誰也瞧不起,從父母到師長到朋友一個個我都視之如白癡,甚至在感情上也屬於極端的流浪型。我想當時我並不快樂,一個極端憤世嫉俗的人要怎樣快樂呢?慘綠少年大概是最佳的形容詞吧!
  我反偶像的習慣是從當時建立起來的。優點是,從那時之後我從不被人牽著鼻子走,缺點是,某些反偶像的叛逆份子被我當成了偶像……
  前些日子小妹從美國來電,她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在電話裡我們起了爭執。我認為她對教義過於沈迷,而她尖叫著:「哥!不是伊拉斯摩司或馬丁路德都是對的……」呵!我的偶像還包括了所有反戰份子,從金恩到披頭四。
  我有幾分音樂天賦,任何樂器到我手上都能無師自通;不過就只有幾分而已,自娛勉強,娛人就很難了。少年時代我蹺課組樂團、打麻將、交女朋友……除了讀書以外什麼都玩都經歷了,有時我認為是這段放蕩歲月,才成就了我日後寫作基礎。
  想想小犬,他過了這年就二十二了,這小子也有幾分我當年的脾氣──眼高於頂。感謝老天的是,他視天下人蠢笨倒沒敢認為我這老爸是個白癡。在他身上我見到自己的少年,眼高手低,我自己要到卅歲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所有聰明才智的總和還比不上老父的一根白髮。
  只是這階段是飛揚的,是人生中最華美的時期,我整個的人格、思想都是在這時被建立的。

  第三個十二年則忙碌於工作。我是在廿四歲那年結的婚,廿六歲時小犬出生,所有一切都天經地義的定了下來。這段時間的我是安定的,有如世俗人一樣早睡早起為生活汲汲營營……對這段歲月我無法描述太多──雖說從某些角度來看我是個「半成功」的商人,但大部分記憶只剩下怎樣陪著小犬渡過童年。
  我們一起趴在地板上看寶島少年,一起玩「超級瑪利」,一起玩KOEI的「三國誌第一代」。小犬每日放學後錄下《七龍珠》不忍獨看,非得等我從工地趕回來之後才一起擠在電視機前。他看電影、電視喜歡一看再看,林小樓演的《桃太郎》系列,每一集我都陪他看錄影帶看上個數十遍。
  我不能說是個好父親,但起碼我的孩子都愛我,這是我唯一能與我父親相較的成就。

  第四個十二年,算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轉折吧!整個大環境經濟崩潰,身體健康也突然因雙親過世而垮掉,英雄頓時間成了狗熊。雖然我結束掉自己的事業(我眼光算遠,沒在經濟不景氣中損失什麼),且數度北上出任一些公司的主管,但終因健康因素辭掉所有工作而龜縮在家中。
  也是在這段時間我發現自己有老花眼的。我慣於用電腦工作,在前幾年的某天,我突然發現自己處在一種尷尬的環境裡──戴上眼鏡看不清楚鍵盤,脫下眼鏡看不清楚螢幕……嗯!老了,身體的機能一項項開始退化。從來自豪的牙齒也背叛了我,近三年來我放棄了大部分的美食,很奇怪的是,為何瘦不下來還越來越胖?
  我大約是在四十三歲那年開始寫作的,起初是為了好玩,是為了調節職場那種漫天蓋地的壓力,誰知道就這樣成了職業?
  這十二個年頭我幾乎時時在變,經歷了好幾個行業都未沒頂,但終究還是被自己身體給打敗了。生活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難,就算是窮困到底我也能活得很好,真正難的是怎樣活得健康。我一直很佩服大我六歲的姊姊,她永遠是充滿活力,就像是我父母一樣。
  小女是在我卅九歲時生的。我比一般人都幸運,在每個階段都有兒女的童年能陪伴著我,不知道在下個十二年中有沒孫子可陪……小女與小犬是兩種極端的個性,她較貼心也較諂媚,呵!有那個當父母的不喜歡孩子在口頭上的諂媚呢?

  很快的,第五個十二年就要來了。
  從來我不愛過年、過生日什麼的,年節總是讓人感受到所謂的「歲月無情」。人生每往前走一步就短上一截,好在歲月是靜悄悄的,從不喧嚷,除了年節。只是這回我一點也不擔心、不害怕……
  怎說呢?只有未來之事才會讓人擔憂,當事情已經發生時,除了接受以及努力改善外,還有什麼餘力可以去煩惱、擔心呢?
  在這新的未來十二年,應當會是我人生中最精華……也是最後活躍的歲月。我母親死於六十,所以我也把自己整個人生訂在這個日子中。想想,一個甲子有多長?人若活過這年歲都是多出來的,是上帝的恩典,每一秒鐘都該要自足安樂。
  而我,正開始向這最後日子衝刺……這念頭讓我感到一種活力。基本上我打算寫到六十歲後退休,以一年寫三本書計算,我還能寫上三十六本書──多龐大的數量啊!大約要超過四百萬字,這還不包括雜文……光連想都會讓人興奮!

  我走過了四個十二年,回顧以往,儘管我做了很多錯事,包括沒有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包括沒好好孝順父母;但總而言之,我心底懷的只有感恩,對於過往所行一切無論對錯全無遺憾。我常聽些年輕朋友們抱怨生活、環境等等,但等到你走到第五個十二年時,就會知道歲月就是這樣的,有苦有甜,重要的是你肯不肯接不接受在你身上所發生的一切……越晚接受、越晚承認,你就越難活在當下。
  我已準備好了,接下來每個十二年我都當成最後一個十二年在過,努力的過,好好的過。希望再下個雞年時,我仍能像現在這樣寫出一番計畫來。

謬西 2005.02.02 乙酉年(雞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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