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打字工

　　公主出水痘，昔日玩伴四處逃散，什麼朋友、生死之交，大難臨頭時個個真面目全都露了出來。公主哀怨地跟我叨訴著她的寂寞，問我其他人都跑去哪呢？我不想告訴她太多人生道理，上回看報說有個六歲孩子在悟得人生真相後竟自殺了，人對真理知道的其實是越晚越好。
　　心算班、正音班、舞蹈班都主動退費懇請公主在家修養兩週。我努力跟那些不學無術的老師們解釋：孩子越早得水痘越好，像我在一歲多時就出了水痘，所以小學畢業時就拿到了鎮長獎等等。只是這些老師們不知恥地繼續問我現在是在幹啥，在哪高就？我默然無語地牽著公主小手回到家中。
　　作家的女人說要作家陪公主幾天，因為店裡的孩子們也怕被傳染到……這是痲瘋病嗎？這世界上人的同情心都到哪裡去了？沒知識的一群，怪不得這些孩子書都讀不好拿不到獎。我還記得我鎮長獎的禮物是一本英漢字典，彩色的，我該留下來好讓這些白癡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好學生。

　　清晨八點多時我像個鬼魅般地混上了床，辭職後我的生活立刻就如魚得水般顛倒回來——在本質上我是個吸血鬼，遇光則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身邊女人是何時離開的，朦朧中公主把我搖醒，她用著稚嫩的聲音說道：
　　「我可以看電視嗎？」
　　可以，當然可以，只要不是成人台妳要看多久都可以的……我倒頭繼續陷入夢鄉，然後什麼都忘了。我猜我夢到在跟一頭犀牛在說話，或許是隻河馬，反正是一隻很大很大又很和善的動物……那隻犀牛或是河馬跟我說：
　　「幼幼TV不好看了，我可以看天上飛的那個嗎？」
　　我從床上蹦了起來。我想到我有好多事情沒做。看了看手錶，早上十點卅二分，我睡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吧！
　　下了樓我在冰箱裡拿了罐蘆筍汁，作家的女人說幫公主退火用的……想了想，也我幫自己拿了一罐，我猜我今天的火氣不會太小。爬上三樓幫公主關掉冷氣、電視，六歲的孩子會自己開這些已經不錯了，我沒期待她會主動關掉。回到書房把手提電腦搬了出來，我在我書房散落一桌的CD片中尋找宮崎駿……
　　這是個炎熱的夏天，我痛恨夏天，痛恨滿頭大汗找不到東西的感覺。
　　找到了——宮崎駿的「風之谷」，我猜公主說的是這片，要是不是這片我也會強迫她看的。公主說要到三樓房間去看，三樓臥房裡有她的洋娃娃群，一整個亞瑪遜芭比戰士兵團。於是我們又關了二樓臥室冷氣上了三樓。三樓好熱，公主專心地看著VCD，我則翻來滾去一下子睡不著覺。意識開始模糊……模糊……模糊中公主搖醒我說要換片了……他媽的，我就知道當初該買DVD的，就為了省這麼點錢……
　　「我好餓……」
　　再次被推醒的同時，電話也響了起來。
　　作家的女人用著不信任的口氣問道：「吃飯了沒？你還在睡？」
　　「沒！早起來了，一直陪著她看宮崎駿。」我不認為我有撒謊。
　　「她餓不餓？」
　　「沒說，不過我正打算去7-11買……」
　　作家的女人安心地掛了電話，她大概正為自己嫁了個體貼的男人而感動吧！有幾個男人會在孩子喊餓之前就先買好午餐的呢？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新好男人，起碼現在我正用這句標語在激勵著自己，激勵自己能從甜美的床上爬起來，走到大太陽底下去買便當。

　　我跟公主兩人決定在臥室的床鋪上吃午餐。她這強盜搶走了我的雞腿，我確信這傢伙將來不會孝順，哪有小孩這樣不懂規矩的？不過我並不想太早讓她知道人生道理，畢竟我只有一個公主；於是我把她便當裡的肉片給偷了過來。
　　公主躺在床上說她要等等才能再吃，她好飽，但是她還想要吃……我想兩根「奮起湖鐵路便當」雞腿就夠她飽的了。她計畫著說下午「幼幼TV」有什麼好片子，她告訴我有一個女人嘴巴會變顏色……
　　我試著將床單上的飯粒收乾淨，作家的女人對有人在床上吃東西這回事情有種病態式的反感，所以得在她回家前湮滅一切證據……一轉頭，公主已經睡了，這時是下午一點十四分。
　　滿臉水痘的公主真醜。我親了她一下，然後在她身旁跟她平行躺著，摟著她，感覺那瘦瘦小小的身軀。我知道我精神已經來了沒法再睡，於是下樓來打了這篇文章。想到這種日子還要持續兩週不禁是悲從中來。

謬西 2002.07.14　收錄於《嘟嘴的老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