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兩岸就只能如以撒與以實瑪利般越離越遠,終成世仇,且毫無挽回的機會了嗎?我也不完全絕望。除死亡之外,這世上又豈有絕對的事情?
  美國是個最佳例子,那個國家裡的人民有著各種膚色,各種信仰,同性戀的鄰居很可能是個異性戀者,極左派者的女友或許是個激進右派。你以為這些人是相親相愛、彼此毫無怨言相處在滿是花香有如天堂的美國嗎?不!他們之間彼此憎惡,恨到極點!你沒見白人警察偷偷圍毆黑人,南方人恨北方人,新教徒恨天主教徒,異性戀者恨同性戀者,左派恨右派,右派恨猶太人,猶太人恨阿拉伯人,阿拉伯人恨……
  那是什麼力量將這群相互憎恨的人給聚在一起,唱著共同國歌,遵守共同法律,在戰場上彼此扶持對抗共同敵人?不是因為血緣,也不是因為幻想出他們共同擁有什麼淵遠流長的美麗文化;而是因為美國能給予他們最實際、最實際的:「自由」!
  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致國會的咨文中所提到四大自由(The Four Freedoms):

  第一、在全世界任何地方發表言論和表達意見的自由;
  第二、在全世界任何地方,人人有以自己的方式來崇拜上帝的自由;
  第三、不虞匱乏的自由;
  第四、免除恐懼的自由。

  而這就是美國文化基礎的一部份,相當實際且重要的一部份;這文化跨越了種族、信仰,喊出了人內最深處的需要——言論、信仰、不至於貧窮,以及不會被侵略的自由。

  我個人算是個懦弱的自由主義者,認為國家之所以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服務人民。美國總統甘迺迪(John Fitzgerald Kennedy)曾說了句名言,這名言許多人還當成了座右銘放在案頭,那就是:「不要問你的國家能為你做些什麼,而要問你能為你的國家做些什麼。」(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這是我認為這輩子我聽過最荒謬的話。當然,如果你清楚甘乃迪家族與麥卡錫(Joseph Raymond McCarthy)的關係,大致就能理解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了。
  此外,像是以前國民黨愛說的:「沒有國又哪裡會有家?」這也是句絕對謬誤的句子,是用來煽動起國族仇恨主義的。我始終認為,百姓並沒有愛國的義務,而國家卻絕對有愛他百姓的責任。如果我必須持槍走上戰場,並非是為了保護我的國旗、我的總統、我的國會議員;而是為了保護我的朋友家人、保護與我一起面對敵人的同僚。
  而我又為何自稱我是「懦弱」的?其實我認為大部分所謂沈默的大眾,都屬於像我這種懦弱的自由主義者。我們因為力弱而無法靠著雙手來保護自己,於是就一起出錢請了個力氣較大的流氓來幫我們;雖然這流氓不時會反過來勒索我們,要我們付出比當初簽約時更多的薪資,但為了避免那立即且更大的禍害,我們只能接受他的勒索。
  於是我們納稅,我們遵守各種讓我們不便利的規定,我們舉手呼口號,甚至我們被迫拿槍走上前線去為弄不清楚理由的事情付出生命。如果我們拿台灣來做例子,假使我不支持我的政府,那很可能我的財產、家人會在一夜之間毀於對岸的飛彈之下。
  但事情永遠不會這樣簡單,問題並沒有因為我有了「國家」就得到完美地解決,我的生命依舊籠罩在各種奇奇怪怪的威脅之中。我從來無法理解,能管理這樣大土地的對岸領導人,難道就這樣難理解台灣人想要什麼?你不允許我進世衛,不允許我進聯合國,不允許別國和我們建交,不允許這樣不允許那樣,還拿飛彈指著我……做了這許多,竟然還不允許我獨立?
  當一個庶出的孩子在家遭受種種磨難時,我們第一件會做的會是什麼?當然是報警,希望社會工作人員能將這孩子帶走,讓孩子遠離他的父母,讓他進入另一個友善且愛他的家庭,甚至我們希望他能忘記過去一切,以免夜半時會發起惡夢……
  我瘋了麼?我為何要跟你統一,我只感覺到你對我的恨啊!
  我們真想過的是輕鬆快樂、無憂無慮的自由生活,如果你對我微笑,那麼我就會送你鮮花,如果你拿刀逼我,那麼我也不會笨到就這樣被你隨便砍殺。我真心想做的是自由人,做哪國人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只要自由——言論、信仰、不至於貧窮,以及不會被侵略的自由!
  別跟我說:「等統一後,你就會擁有這樣的自由了!」如果今天你都無法給我,那以後又豈肯給我?

  兩岸之間之所以會鬧得如此瘋狂,其實就出在知識份子身上,或是那些自以為是知識份子的傢伙們,我們實在是擁有太多知識份子了。在這些知識份子眼中看的只是驕傲,鼻孔中噴出的也是驕傲;他們自以為是正義的一方,是天上的明星,口中吐的都是如珠玉般的真理。他們如奇愛博士般用推理、用數據、用理論去看待人的生死,一切真理都藏在數字當中,只要把資料餵進電腦中,電腦就會給你百分之百精準答案!
  無論是過去的歷史,還是現在,知識份子的工作似乎就是用來攪局,若不亂他們又怎能施展身手?但凡是知識份子都會先經歷個不成熟的階段,在不成熟時他們是激憤的,是充滿理想如刺蝟般令人厭煩的;直等到他們成熟,成為一個世故奸巧的人。知識份子的成熟與不成熟間大致是沒有界線的,也就是他幾乎是如破繭般一夜成熟,懂事了。
  還記得汪精衛嗎?汪精衛在不成熟時是個多麼激進的傢伙啊!他堅持不用恐怖手段便無法解救他所愛的同胞們。當他刺殺攝政王載灃失敗被捕時,於獄中寫下:「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倘若那時他死了,他在歷史上的評價或許會高過陸浩東、秋瑾、林覺民。問題是他竟然沒死,連滿清政府都不太敢隨便殺了這中國第一才子,於是他幸運或不幸的得以活到成熟之時,甚至還幫孫中山寫下「總理遺囑」。
  既然成熟的知識份子很可能會落到賣國賣民的境地,那不成熟的知識份子呢?他們可以救國救民嗎?在歷史上與汪精衛正好相反,且又得到「億萬人景仰」,甚至有人在我部落格裡特別推崇用來反駁我的史可法,當可以做為代表。
  史可法是個滿有趣的人,他在江北辛苦練兵一年,當順治二年五月清豫親王多鐸大兵逼近楊州時,他心愛的將領們竟一一打包連滾帶爬地投誠了,之後這批勁旅,竟全成了清朝南征時的重要助手。我想他是氣吧,以致於氣到自殺時手抖得太過厲害而沒成功。
  後世有人認為楊州大屠殺是因為多鐸氣惱清兵攻打楊州死傷過多,是基於為同袍報仇的憤怒;但其實楊州攻防戰時,因城中沒什麼可戰之兵所以一日內就結束了,一日攻防戰中又能戰死多少人,且清兵面對的還是沒什麼戰力與鬥志的史可法。攻防中身為主將的史可法「自覺憒憒」而將兵權全交給了手下,根本就坐在等死而沒實際參戰。
  而後來為何會發生導致八十萬人死亡的「揚州十日」大屠殺呢?我認為,是史可法的:「城亡與亡,我意已決,即碎屍萬段,甘之如飴,但揚城百萬生靈不可殺戮!」這種忠義個性惹惱了多鐸……多昂貴的知識份子名聲啊!用八十萬人性命營造的英雄。我常在想,自殺失敗何不再來一刀?當時萬一史可法自殺成功,或許會少死八十萬人也說不一定。
  因此我們發現,知識份子無論是成熟或不成熟,總是要給人帶來些麻煩,給世界弄來些不便。大陸那邊知識份子我本不清楚,但最近倒見識了不少憤青,他們都稱自己為知識份子,然後一整群的史可法在我網站上留下詭異地憤怒足跡;台灣那些民進黨的官員,當年美麗島時代他們那個不充滿義憤,那個不是偉大的史可法,而現在呢?

  三年前,某次我們全家跑去興達港吃海鮮,半路妻與兒子話題不知怎突然轉到政治上頭,我則是專心看著窗外風景沒有開口。妻倒是清楚我個性沒問我話,兒子則是邊開車邊不停問我意見,我堅持著悶不吭聲怎都不肯說話。兒子在停車時,突然咕噥說道:
  「敵國,媽的,還敵國呢!」
  「當然是敵國!」我突然應道。
  兒子脹紅了臉待在原地,他望著我,妻跟女兒也都望著我,像是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輕輕地解釋說:「當一個國家拿飛彈對著你時,那就叫敵國。」
  「可是我們都是中國人。」
  「沒錯,我們都是中國人;但別忘記了,中國人最愛打中國人了。」
  「難道就只能這樣?」
  「或許吧!眼前來看就只是這樣了,除非兩岸那些自以為是知識份子的傢伙們一夜間都被關到阿茲卡班裡,然後派最兇狠的催狂魔看守好。」我笑了,拍拍兒子肩膀然後說道,「別以為你老爸是個知識份子。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又胸無大志的笨人,你也應該如此;而中國文化,就是靠著我們這種沒知識、沒野心的笨蛋麻瓜才得以被流傳下來的。」

  末,就是結束的意思,也就是最後;這兒,我預計以三篇文章來交代我這半生中與政治有關的一些想法已經完成,接著該是安靜地回去寫我的該寫的書。雖然這三篇文章只能表達出我心底所想的萬分之一,但無所謂,因寫作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興趣,人總是要生活的,不可能像那許多政治狂熱份子一樣,靠吃喝政治落下的嗎哪為生。
  因為我沒本領,也沒這種偉大意志力去割裂別人腦袋,所以我只能將自己腦子剖開,試著向偉大的革命導師們做點交心式地坦白,或許他們願意重新考慮將我的死刑改判為無期徒刑……這裡,我再次向所有的紅橙黃綠藍碇紫的偉人們致敬。
  是的,我得承認我偷上了「人生」這列火車,且在Dijon那兒並沒人等著我。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這喃喃自語地自我辯解,我知道你已生厭,而我也就在此住嘴。

謬西 2007.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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