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了好長一段時間,時間長到了幾乎忘記睡眠是怎麼回事,長到讓我開始懷疑——這世界真的有睡眠這回事嗎?或許其他自稱每晚都會睡著的傢伙們都是裝的,假裝他們睡著了,但其實卻在那偷偷地嘲笑我無意義的擔心。
  失眠並不像想像中帶給我睏倦,睏倦的是那該死的肉體,精神上卻奇怪地更敏銳了——許多以往不重要的事情一下子都清晰起來,例如我總是在煩惱著陽台上青菜生長過速,又擔心她們哪天會被採收完畢就採無可採了。
  人之所以活著最大的意義就在於需要與被需要。最近我常會假裝自己是株珊瑚藤。事實上,從我陽台上就可以看到對面牆角上那株開著淡紫碎花的珊瑚藤,那紫淡的、碎的讓人心疼……想秋已經到了,天氣慢慢轉涼,再紫,也不過就剩下這麼些天。
  在茂密的翠綠青菜後我窺視著那淡淡的紫,羨慕著,羨慕她竟敢這樣公然不知羞恥地展示自己。雖然從根本上我跟她沒什麼兩樣,但我卻偷偷摸摸地假裝著,好像我從不曾依賴過誰一樣。

  在幻想中剩下的只是荒涼,沒事時(事實上,我從沒真的有事過),我在視線裡尋找任何可攀爬的東西,尋找依附,藉著需要以及被需要之名尋找一種認同感。那是極度私人與自我的探險,主動蔓伸自己或被別人牽扯到另一領域中間,與陌生肢體彼此勒緊,相互套牢……
  見過蔓藤植物的那種需索無度沒有?炮仗花或九重葛或蒜香藤這類半木本植物算是客氣了,而蔦蘿這類一年生草本蔓藤則採取種哀怨的方式攀附著所能觸及的一切。我認為她的攀附類似於一種自我懲罰,因為這類一年生草本蔓藤的美是那種只屬於天上有的,所以她的攀附便成了一種小姐賴著流浪漢,所以就成為首注定要成為悲劇的淒美的詩。
  無論怎樣,像蔦蘿這種植物是屬於一種強勢的悲戚者,用著鬚藤套住任何她能碰到、能接觸到的東西,勒索著。
  我也是一樣,我看來比別人堅強無所畏懼,也不過是因為我把自己打扮成讓人心碎的樣子,就像是珊瑚藤那種碎紫,誰也沒法拒絕那種淡淡無助哀怨的攀附。我攀附著我的女人,攀附著生活,攀附在電腦鍵盤,攀附在網路上,攀附在一切我視線可及的東西上面。
  最後,我宣告世界其實是因為需要我才存在的,我才是一切存在的意義、價值。在這個冬季,在第一個寒流降臨時,整個宇宙將因我的死亡而死亡。
  失去我後的女人會怎樣呢?是否會因此而自殺,然後又會採取哪一種自殺方式?於是我的腦海裡開始構思自殺的方法,跳樓、割腕或是服食安眠藥……或許這才是我該去做的。在冷靜時我這樣想,因為被失去的人是我,所以自殺的也應該是我。而女人將會有著別的男人,這是真理,但卻是我不願面對的。
  沒有我的網路會是怎樣的網路?去了我後那些人就因此而就找不到性伴侶了?我是株四處蔓爬不知羞恥的蔓藤,但同時我又是支撐著這宇宙的支架,失去我後的世界將會開始內陷、垮落——我為自己架構的虛擬世界。
  我的心是空的,我只是個徒具外觀的渣滓,一個灌了氦氣的連燒都燒不起來的啞彈氣球。
  我需要人家需要我,可我的身子不夠強壯支撐起別人,你見過哪株蔓藤曾承擔過另一株蔓藤?我是個連自己都撐不起來的傢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催眠自己與催眠別人,我的美麗是宇宙不可缺的。
  不要戳破我的美夢,不要告訴我我不過是恆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其實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知道而已,沒有人願意面對自己的無能,面對移去面具後那破碎的容顏。
  人遲早都要接受驗證的。我但願傳說中的永生只是個虛幻的童話故事,這世界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將死人喚醒,然後要他面對自己的虛無——當創造者問起我的生命時我將無法回答,無論是善或是惡,我無法為我做的一切交代些什麼,我只是全然虛無,我從沒真正的活過。
  我唯一堅強的是我的蔓鬚,以及我柔軟可以捲繞在任何之上的身軀。

  天氣已然開始轉涼,秋天就要到了。對面屋角的那珠珊瑚藤會擔心些什麼嗎?很快的她將會枯死,成為腐朽,成為堆醜陋的枯枝。於是,那面牆將會發現冬陽是這樣的愉悅,在不知覺中他竟錯失了三季的豔陽。最後,珊瑚藤的一生將成為毫無意義,因為沒人紀念,她只是個多餘的自大狂,甚至連「傳奇」兩字都無法夠上。
  今晚我依舊會失眠,這已成為了一種詛咒,就像是珊瑚藤轉世後還會是珊瑚藤一樣。

謬西 2002.09.03 收錄於《嘟嘴的老國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謬西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