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目前應該算是顯學了,雖然有些評論家認為他的小說疑似通俗,純度顯然不足,但畢竟這位先生是目前亞洲最熱門的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村上的小說一般來說是不太討論政治的,甚至你可以明顯看得出來他在逃避,或根本說這位接受標準西方教育的日本人打從心底厭惡政治,所以我們只能在其作品中零星地找出一些影子來瞧。
  在《萊辛頓的幽靈》集裡所搜錄的短篇小說,多半是一些主題曖昧,有如「心情之流」詩歌般的標準村上式小說。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冰男》以及《綠色的獸》,形而上的意識流在此發揮到了極致……只是,這裡我們想討論的是關於政治,於是就讓我們來看這短篇集中非常特殊,以一種全然不協調方式所存在的《沈默》吧!

  《沈默》基本上不太像村上慣常寫的那些小說,但在《海上的卡夫卡》中又似乎能找到一些影子,或許會有書評家願意幫我們解析,這裡我們先大致上介紹下故事內容:
  大澤是個相當普通的初中生,你可以將其視為所謂的一般人,就像你、我、他這樣普通毫無特殊之處。他班上有個男孩叫做青木,這可是個不得了的孩子,村上是如此形容青木的:「青木功課很行,通常都拿到第一名的成績……他是相當受歡迎的學生,在班上被另眼看待,老師也喜歡他,成績好但絕不驕傲,感覺通情達理,甚至會輕鬆地說笑話,因此也有一些正義好漢似的地方……」
  青木是他們班上的首領,如同泥沼中的白鳥般耀眼。他具有能掌握人性的先天技巧,進而加以巧妙運用,把所有一切可運用的都轉為對自己的助力。對於青木這種品格村上的評語是:「只是順著風向團團轉而已,沒有所謂實質的東西……有一種人就是注定缺少深度這種東西……那是一種空洞而平板的人生,不管多麼想吸引別人的眼光,不管表面上多麼的勝利自豪,其實卻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任何意義。」
  村上這兒對政客批評得相當嚴厲,嚴厲到一網打盡的完全不講情面。
  在青木政治力量下的大澤出現了危機,他的問題出在他看穿了一切:「但我在那背後隱約看到他的善於掌握要領,和本能性工於計算之類的方向,令我厭膩……」只是:「不過誰也不瞭解這點,明白這個的也許只有我自己而已……」
  整個的故事並不複雜——在大澤初二時,某次因為青木的污衊,大澤憤而動手修理了他,這次的鬥毆是發生在四下無人之時……青木當時並沒報復,他雖然缺乏所謂的「想像力」(形而上的能力)卻不失為個出色的政治家(官僚政客),青木一直忍耐到高三時才終於等到了報仇的機會。
  高三時大澤與青木再度的同班,他們班上有位同學叫忪本,因為不堪被不良少年勒索毆打突然自殺了……這時青木採取了一種不說謊的陷害計謀,他以「優良學生」的身份淡淡的告訴師長、警方大澤有暴力傾向(因為青木查出大澤在課餘有練習拳擊),而他就曾是這暴力行為下的受害者。
  從國家(警方)、師長(老師)到社會(同學們)都一面倒的懷疑起大澤,只是苦無證據而已。在這種狀態下的大澤有什麼反抗能力?他知道無論怎樣解釋「這與我無關」都沒有用的,於是大澤採取一種忍受的態度過完了高中歲月的最後六個月。
  看到這,或許大家都會頓有所悟的說:「喔!村上是在指責那個叫做青木的傢伙……政客們本來就是混蛋,在村上先生這麼一說下,我們就更清楚了……只是,這故事就只是這樣?寫這樣簡單故事的人也想去沾諾貝爾文學獎?」
  不!其實青木全然不是重點……村上說:「我所害怕的不是青木這種人……不過我真的覺得恐怖的,是對青木這種人毫無批判的接納,毫無保留相信的傢伙們。自己什麼都生不出來,什麼都不瞭解,卻被別人順口的話、容易接受的意見所鼓舞而採取集團行動的傢伙們……他們對自己行動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不負任何責任……」
  在故事結尾時,卅一的大澤說到他永遠無法止歇的夢:「在夢裡只有沈默,在夢中的人們沒有所謂的臉,沈默像冷冷的水一樣逐漸滲透一切,而在沈默中一切都逐漸化為泥濘,在那裡面我一面融化下去一面拼命喊叫,但沒有任何人肯聽我的呼喚。」

  今天無論是在那個國家,永遠都會有政客這種像是青竹絲的玩意不斷在誕生著……他們有著異於常人的智慧,聰敏,善於誘惑別人跟隨。今天你拆穿了一個政客真面目,立刻就會興起另一個政客取而代之,政客是永生不死的,差不多就要跟上帝一樣全能了。
  這世界會出現政客並不奇怪,要是沒有政客才不正常,你不會幻想這世界沒有魔鬼吧!這世界奇怪的是那些只會跟著別人口號搖旗吶喊的人,他們自己是空的,是沒有所謂「想像力」的官僚,所以只好試圖以附和「偉人」們來取得存在的意義——而真正讓政客們擁有毀掉一切「創造力量」的,也就是這些失去臉面的群眾,也就是我以前曾說過的聖賢。
  身處於這種「以全民為老大哥」的警察時代裡我們該要怎樣自處?你避得了政客,卻絕對避不了那些從各種媒體傳來的——你這對,你那錯的聲音。
  我在小說《魔蠍》裡創造了一個女人,整個世界都在告訴這女人怎樣做才是對的,唯一不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的只有這個女人——難道你們一點都不會厭倦嗎?老是有人在耳邊叨述著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告訴你他昨夜夢裡的頓悟,告訴你他苦修千年得來不易的真言……我們除了聽別人傳道之外,還有沒時間做點屬於自我的獨自思考?
  有人稱這為一種資訊溢滿症,因為資訊太多了,所以你只好從中隨便抓上一把看來最順眼的當作真理。其實你看到的只是沙粒的億萬分之一,冰山裡的一個水分子,但你卻自以為掌握了梅林的力量,拔出了石中之劍!
  不!我們要怎樣才能脫離你們這些無所不在的審判者呢?要怎樣才能讓你們閉嘴不再教導?除了繼續活在這惡夢環境外似乎是毫無辦法了……於是我們只能期待著,在某天夢醒時,這些人都會像《華氏451度》裡的消防隊長一樣突然醒悟起來,與我們共同朗誦著《湖濱散記》。

謬西 2004.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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