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雜文多少都帶有著些的硝煙之氣。有人批評我,也有人看熱鬧似的鼓掌叫好,這都無所謂,雜文對我來說,只是用來反省我內心最深處的一個告解手段而已。我想,反正這些雜記似的短文大概是不會出版的,要是有人願意為我出版的話,那鐵定代表我已經紅遍半邊天了,那麼我這種叫囂將會被大眾稱之為風格,而不是狗吠火車。

  熟知我的人知道,我對寫文章的看法與大多數的本土當紅作家相左,我認為好文章應該要深藏情緒,應該讓讀者思考而不是由作者幫忙思考……在這種狀況下我寫長篇小說只會在我身上堆積情緒(某些人說寫長篇小說能發洩情緒,這是我永遠無法理解的,我一直以為發洩最好的方式是自慰或是做愛。),於是雜文又成了我情緒上發洩的一種管道,一個讓我維持健康的心理治療。

  近來我回頭整理這些雜文放到明日報站台上,在看這些文章時我思考著,會不會因為過份私人情緒而讓自己走入到錯誤的思考方向,比如說,我極端的鄙視校園文學……但《未央歌》也是校園文學阿!

  在反省中我發現自己反對的其實不是一種寫作方式、一種文體甚或是一種文學,我發現我反對的是今天的年輕人,幾乎所有……得到這結論後讓我嚇了一跳,我是出了什麼問題?竟然試著想要反對一整個時代?

  驚嚇之下我跟我女人這些天聊了不少,她認為我這陣子急速發胖不是沒有道理的,一肚子氣怎能不胖呢?

  人到了某種年齡會開始緬懷過去。我的年齡有些尷尬,論到保釣或越戰我年輕了些(越戰結束於我高中聯考前沒多久,我還記得我從鳳山圖書館走出來正好看到新聞報導阮文紹出走,一股悲憤。),論到六四我又太老了(我妹妹去中正紀念堂靜坐,我奉母命北上警告她不准胡鬧,書不好好讀玩啥遊戲?),我的生命激情裡有的只有老蔣過世,中日、中美(台日、台美?)斷交,這些好像都沒真的激起什麼大型運動的漣漪。

  我的過去是貧瘠的,是缺乏理想抱負的,是蒼白沒有熱情的。有時我感覺自己白活了這半生,沒發生任何事情,我的生活像隻夏蟬一樣,很快的冬天就會到了。此時,正是我生命的秋天。

  於是我思索著我到底在緬懷些什麼?五四嗎?太遙遠了,我也沒這樣偉大。那麼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國中時我跟我姊一起聽學生之音裡的披頭四、湯姆瓊斯、安迪威廉,高中時我迷上了奧斯蒙兄妹——唐尼、瑪莉,那對有著大嘴巴以及一口潔白牙齒的傢伙,他們的歌曲被美國流行樂壇嘲諷為泡泡糖音樂。果真我沒迷多久,大概半年多些吧!我跟同學們很快的把就力氣轉移到民歌上。

  我十九歲那年楊弦在中山堂弄了個中國現代民歌演唱會,一個時代的開始,我們高唱著——給我的狗一根肉骨頭。那時我跟幾個同學組了個熱門合唱團,從披頭四、投機者玩到「如果」,那時我們跟「文藻外專」女孩交情不錯,也跟邰肇玫、施碧梧一起玩過音樂,當年我在吉他上有些職業水準。

  不,這也不是我緬懷的,我雖然喜歡青春,也喜歡追著女孩滿街跑時的那股活力,我曾連打三天三夜麻將一點都不感覺累……我喜歡緊身衣喇叭褲,我喜歡我曾擁有的廿四腰,那時抽菸不會咳嗽,叼著煙跑五千公尺廿一分鐘……但那些都只是表象,我不會想再經歷一次青春的苦澀,人活一次就好。

  我想到的是反省,是的,就是反省,一種日本人太多而中國人(或台灣人)幾乎沒有的東西。突然之間我發現自己成了哈日族,我發現日本人其實強得不是沒有道理,我發現西方人修理我們不是隨隨便便運氣好而已。

  某次我在某本雜誌上讀到日本人的禮節、個性等,日本人對於自我要求的嚴謹到讓我全身不自在起來,雖然我認為這種個性導致了日本人某種假裝看不見的虛偽個性。我跟我的女人聊到披頭四這個樂團可笑的地方,他們在最紅的時候竟然不賺錢跑到印度參禪,參的還是那種無厘頭野狐禪。老美打越戰,那是個極端無聊又可笑的戰爭,可這笑聲是從他們內部先發出來的。

  台灣,我的家,我的土地上曾經發生過什麼反省嗎?反省不是在船堅砲利,北洋艦隊一夜間就全洩了底,而我的家——台灣呢?

  想談音樂,台灣的音樂。民歌風行時發生過兩大力量,而李泰祥最後終於敵不過劉家昌,只因為橄欖樹不適合在卡拉OK裡娛己娛人,只因為南風又輕輕吹起的分散和弦有這麼點「輕舞飛揚」的文藝風味。台灣的音樂像什麼?大雜燴一盤而已,連小虎隊、F4都可以跳出來唱歌了,都可以讓滿街的小朋友驚聲尖叫,都號稱懂得做詞作曲,我不知道披頭四會不會因此羞愧而死。

  注意聽聽黑人音樂,饒舌歌背後有著什麼意義?注意,美國這個歷史侏儒他們卻有著相當完整的現代音樂史,黑人靈歌,鄉村,搖滾,重金屬,阿姆斯壯的小喇叭……我們呢?我們有穿著古裝的美少女彈著古箏,月琴,琵琶……連一個國寶藝人陳達都被商人給活活玩爛了,現在只剩下「月琴」這首半紀念性質的老歌,OK!起碼我們知道陳達來自恆春。

  台灣的文學現況?尤其是網路文學,這是最讓人哭泣的地方了……算了,這部分我不想談,一點都不想談,我不想跟我的胃過不去。

  我注意到一個重點,所有的問題並不是發生在這個時代,也不是在上個時代,而是發生在整個民族。中國人在八國聯軍後就全然失去了力氣(台灣人在甲午戰爭),百日維新基本上是個笑話,光讀讀洋書、玩玩洋槍、唱唱洋歌就算是反省了嗎?中國人近百年忙得就是模仿,努力的學,人家金頭髮我們也要,好像頭髮染了腦袋也被換過了一樣,但最深處的反省呢?

  最後又回到我跟我的女人間的對話,披頭四似的反省是很可笑,嬉皮似的反省太過虛無,日本鬼子的反省簡直就是虛偽到了狗屁深處無怨尤……但這都比絲毫不反省來得好。這是個笑話,聽說華爾街的那些西裝革履、腰纏萬貫統治著世界金融的傢伙們都曾經信奉過社會主義,都抽過大麻蓄過長髮,都曾經為某件可笑的社會議題遊行過……

  在聽了這笑話後我的感覺是想哭,因為我是那麼的單薄。我以前、今日以及未來,唯一擁有的只是——「輕舞飛揚」這麼個優雅的名字。

謬西 200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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