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癮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如果你是個容易上癮的人,通常別人很難會信任你,因為這表示了你在人格的某部分出了問題。
  我就是個極端容易上癮的人,任何能挑起我興趣的東西都能鉤住我,讓我上癮沈迷;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相當差勁的傢伙,差勁到無可救藥。我經常會為了我有癮的事情而忽略了正事,傷害了朋友,在欺騙自己之外,還欺騙了所有關心我的人——這些都是上癮者們常會幹的,而我則是特別嚴重。

  從哪時開始抽菸的我已忘了,中間來來回回地戒了好幾次,最長的維持了一年之久,最短一秒。而這次戒菸則維持了有將近一年半了。為了怕抽菸傷害身體我幹過很多蠢事(戒菸又是其中最愚蠢的)。有陣子我改抽菸斗,想想,一位不到卅歲的年輕人在街上含著個煙斗的樣子。
  除抽菸外,我沈迷過一切別人會迷上或不會迷上的東西。我迷過打麻將、羅宋牌、柏青哥、水果台。這些是不正當的。正當的靜態活動我迷過養魚、種花、繪畫、攝影、音樂;動態的則迷過踢足球、打棒球、釣魚等等。我這裡說的「迷」不是普通的迷,而是迷到以為自己可以以此為生,迷到散盡千金,迷到不眠不休。
  以前在工地我跟著工人們吃檳榔,從偶爾應酬來上一粒開始,從吃了會噁心想吐開始,直到一天要吃上個三、五百元,吃到胃潰瘍發作去照胃鏡……
  所以「癮」這玩意幾乎是沒有界限的,只要是人,大概就會上癮。有人天賦異稟,但我們只能說他對「癮」較有抗體,而非絕緣,甚至連聖保羅都要高呼世間誘惑的可怕……所以,人們在上癮這回事上大概只能分之為——容易上癮的人,與不容易上癮的人;或容易讓某人上癮的玩意,與不容易讓某人上癮的玩意。
  而我,則是屬於毫無界限的那種,是個敞開大門歡迎一切的笨蛋。

  第一次感受到癮的可怕應該是在國中。我一位同學的哥哥因吸食毒品而賣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機車店(此人到現在還是精神不正常,常光著身子滿街亂逛)。接著高中時我有兩個好友因賭博而毀了一生,這兩人的聰明智慧都高過我十倍不止,看來智慧越高的人有時反而問題越大。這些都發生在我十八歲前,從那時起我就特別注意到所謂「癮的陷阱」……這陷阱在我們四周無所不在——
  你相信你會對你素來厭惡的東西上癮嗎?
  我非常討厭酒,討厭那種刺鼻辛辣的味道,討厭喝酒後的飄飄然;但偏偏我酒量、酒品都好(應該是天生體質),台灣瓶裝啤酒一打加四瓶紹興是我最基本的量……所以服役在馬祖時長官們都愛拉我去喝,像是應酬般的天天喝。有回因為馬防部密碼本大清查(那時是司令部通信官),所以連續兩天沒去喝酒,心中正暗喜著終於可以不用喝酒時,卻發現自己雙手微微顫抖,想著酒精入喉味道。
  真的,我發誓我從來都沒喜歡過喝酒,甚至憎惡。
  於是我認為,對於任何可能導致你無法正常生活的東西能不碰就不要去碰,別給給自己一絲機會。是的,剛剛我說的是「機會」,而不是「藉口」;因為「藉口」乃是從「機會」生來的。
  比如毒品,千萬不要告訴自己,你是個能抵抗毒品的人。因為所有吸毒品的人都這樣來的,如果你不去吸第一口毒品我保證你永遠不會上癮。為了不給自己絲毫機會,所以我遠離任何吸毒的人,也不上PUB這些聲光場所;因我知道,只要一有機會接近毒品,我就會給自己藉口,就算是再可笑的藉口我都能接受(沒發現嗎?只要是事後的解釋,通常都是很可笑的)。我不接近任何有酒精的地方,不接近任何有賭博的地方,對於任何可能毀掉我的地方我的態度是——絕不接近。
  這世界上沒有壞的事情,只有壞的人,是壞的人接近了某些事情後,把事情給敗壞了。不要去責怪毒品,因為在吸食之前你已經知道它會傷害你,因為你給它機會接近,因為你以為你能成為它的主人。沒錯,這世界上所有癮的來源都是這樣,因為你「以為」你能作主,結果它連僕人都不讓你做。

  寫這文章是因為最近常看到有人說:「我寫作寫上癮了該怎麼辦?」我的建議是:如果你還沒真動手寫,那最好遠離紙筆這些玩意;如果已經開始,就燒掉你的書、撕毀你一切作品並且折斷你所有的筆;如果還是不行,那麼打斷自己雙手然後跳樓吧!我有一位姪輩沈迷網路,我對他父母的建議是:停掉ADSL,拔掉電話線;如果電腦是買了兩年以上的半淘汰品,可以試試砸了電腦表示決心。
  很難是不是?所以,關於「癮」這件事情我不騙你,除非你從未開始,一旦開始了就真的難了。我個人認為,要戒癮,除非是用賓拉登的手段,不然毫無意義。
  所以,當有人告訴我他改過向善時,我總是抱著萬分懷疑的態度。

謬西 2002.09.26 收錄於《嘟嘴的老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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