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從小就是這樣。
記得有回女兒生日，我因公忙臨時取消回高雄的計畫，家裡女人只好帶著女兒上台北找我。那時我正忙著跟客戶開會，他們就在我座位上發著呆等我。有位同事悄悄地問女人我在家時個性如何？女人說還好阿！只偶爾發脾氣摔摔杯子什麼的……那位同事鬆了口氣，說那在辦公室裡摔卷宗撕公文算是挺和氣了。
人過中年，在感情抒發上本來就會出現困難，尤其男人，而我是其中再標準不過的，簡直可以當作樣版。
今天傍晚五點多些時家裡女人跟女兒倆乒乒乓乓地開門進家，那時我正躲在書房裡寫我最新的小說《流沙中的狐狸》，心情也像是陷在流沙中般沮喪，所以沒太理會他們。女人到書房告訴我說她等等要帶女兒去吃牛排，有自助無限沙拉吧的那種；她知道我討厭出外吃飯，所以……接著女人放洗澡水、忙著張羅女兒衣物，兩人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因為陷在流沙當中所以我沒理會她們。我一向討厭出門吃飯，以前上班時應酬吃得還不夠嗎？想到那種歐式自助餐，偶然吃上個一次兩次還會有種沒有明天式的放縱快感，但那段時間裡我三餐有兩餐得去凱悅報到……
女兒洗完澡一身香的從三樓逛到二樓書房，她喜歡在我書房鬼混，我也愛她這樣鬼混，書房倒有一半地方堆著她的玩具。
女兒蹭著我低聲說道：「哥哥不乖。」
「怎了？」我沒太理會她，六歲小孩超級愛告狀的。
「哥哥惹禍了，他在醫院……」
「不可以說——」女人站在書房門口大叫著，「誰要妳說的，阿姨不是說不可以告訴爸爸？」
「哪個阿姨？」我望著女人。
在我發飆後才知道兒子出了車禍。時間是下午兩點多些，左腳小拇指倒楣的被倒下的機車腳架活生生地切斷，而那該死的混蛋肇事車子卻逃逸了。接合手術在四點時已經做完，醫生說狀況很好，未來一兩週內會有一連串的後續手術……女人跟女兒剛從醫院回來，這回打算用吃牛排藉口再溜去醫院，
前妻這時接班正在醫院照顧著。她瞭解我，交代千萬別讓我知道這事情，能混多久算是多久。
我披上衣服拿了鑰匙就要出門，女兒拉著我說要一起去，女人也說那就一車子吧！車剛發動就發現正好有一輛該死的轎車擋在車庫前面，沒擋多少，車尾大概擋了我十公分左右正正好就是沒法出去。女人說她去試著找找車主，總就在附近不遠吧……在女人尖叫聲中我用車頭把那車硬往旁推了十公分。老子他媽的就用兩千三欺負你一千六百CC的小車怎樣？王八蛋沒教養的傢伙，你媽沒教你停車時別停在人家門口？
我很冷靜地在路上沒撞死人。沒十分鐘我們就到醫院了，正巧跟兒子常混在一起的幾個狐群狗黨正站在門口那說話。沒理會他們招呼我直接走到電梯門前，女人說晚輩跟我打招呼，我不理人真是沒禮貌……我說，兒子就是跟他們一起時出車禍的對吧，你是要我現在去問候問候他們嗎？女人硬把我給拉進電梯裡。
前妻一見我進病房，立刻跳起來抱住兒子像隻老母雞般護著。前妻哭了，女人哭了，女兒也哭了，不知道隔壁床的病人哭了沒。
「是他撞我……我又沒錯！」兒子一點也不怕地對我吼著。
「我要你今天回來跟我談讀那個學校，你去哪了？」我怕你吼？
「我睡過頭了不行阿……」他繼續吼著。
兒子在哪都有窩，這陣子他窩在前妻那，前妻什麼都精明但遇到兒子就成軟腳蝦了。今天一早我給兒子電話要他回家談談考大學的事，補習一年今年考得竟然會比去年還糟……我希望他再補一年，反正他是八月生的還不急當兵的事。這小子今天要來找我就不會出事了。
看他嘴硬我越來越火……
前妻擋著我，跟兒子說道：「你上次進醫院是兩歲半時，不過是個通淚腺管小手術，可外公、爺爺、姑姑、舅舅的一家子全都到了，你外公還為你掉了眼淚。你這樣我還沒跟你外公說呢！」
「拜託！妳別雞婆跟外公說好嗎？」
兒子聽到外公臉都變了，聲音也柔了下來。外公疼他疼得像寶，他小時候有次自己頑皮從樓梯滾了下來，外公當場給了他阿媽一巴掌，說是怎照顧的……他爺爺奶奶是死了，不然這小王八蛋早上了天上了月球。
我沒說話。我怕我一說話就會生氣，一生氣就會想要動手。
女人、女兒還有前妻叨唸不休地地跟兒子說了一堆，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女兒喊餓，前妻要我們走，她說晚上她會照顧。
走出病房門後我感覺胸口塞了個東西，非常難過……
我轉過頭回到病房，女人伸手沒拉住我。站在門口我低聲告訴兒子：「這輩子不要讓我再在醫院碰到你，你給我牢牢地記住了。」
謬西 2002.07.21 收錄於《嘟嘴的老國王》
記得有回女兒生日，我因公忙臨時取消回高雄的計畫，家裡女人只好帶著女兒上台北找我。那時我正忙著跟客戶開會，他們就在我座位上發著呆等我。有位同事悄悄地問女人我在家時個性如何？女人說還好阿！只偶爾發脾氣摔摔杯子什麼的……那位同事鬆了口氣，說那在辦公室裡摔卷宗撕公文算是挺和氣了。
人過中年，在感情抒發上本來就會出現困難，尤其男人，而我是其中再標準不過的，簡直可以當作樣版。
今天傍晚五點多些時家裡女人跟女兒倆乒乒乓乓地開門進家，那時我正躲在書房裡寫我最新的小說《流沙中的狐狸》，心情也像是陷在流沙中般沮喪，所以沒太理會他們。女人到書房告訴我說她等等要帶女兒去吃牛排，有自助無限沙拉吧的那種；她知道我討厭出外吃飯，所以……接著女人放洗澡水、忙著張羅女兒衣物，兩人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因為陷在流沙當中所以我沒理會她們。我一向討厭出門吃飯，以前上班時應酬吃得還不夠嗎？想到那種歐式自助餐，偶然吃上個一次兩次還會有種沒有明天式的放縱快感，但那段時間裡我三餐有兩餐得去凱悅報到……
女兒洗完澡一身香的從三樓逛到二樓書房，她喜歡在我書房鬼混，我也愛她這樣鬼混，書房倒有一半地方堆著她的玩具。
女兒蹭著我低聲說道：「哥哥不乖。」
「怎了？」我沒太理會她，六歲小孩超級愛告狀的。
「哥哥惹禍了，他在醫院……」
「不可以說——」女人站在書房門口大叫著，「誰要妳說的，阿姨不是說不可以告訴爸爸？」
「哪個阿姨？」我望著女人。
在我發飆後才知道兒子出了車禍。時間是下午兩點多些，左腳小拇指倒楣的被倒下的機車腳架活生生地切斷，而那該死的混蛋肇事車子卻逃逸了。接合手術在四點時已經做完，醫生說狀況很好，未來一兩週內會有一連串的後續手術……女人跟女兒剛從醫院回來，這回打算用吃牛排藉口再溜去醫院，
前妻這時接班正在醫院照顧著。她瞭解我，交代千萬別讓我知道這事情，能混多久算是多久。
我披上衣服拿了鑰匙就要出門，女兒拉著我說要一起去，女人也說那就一車子吧！車剛發動就發現正好有一輛該死的轎車擋在車庫前面，沒擋多少，車尾大概擋了我十公分左右正正好就是沒法出去。女人說她去試著找找車主，總就在附近不遠吧……在女人尖叫聲中我用車頭把那車硬往旁推了十公分。老子他媽的就用兩千三欺負你一千六百CC的小車怎樣？王八蛋沒教養的傢伙，你媽沒教你停車時別停在人家門口？
我很冷靜地在路上沒撞死人。沒十分鐘我們就到醫院了，正巧跟兒子常混在一起的幾個狐群狗黨正站在門口那說話。沒理會他們招呼我直接走到電梯門前，女人說晚輩跟我打招呼，我不理人真是沒禮貌……我說，兒子就是跟他們一起時出車禍的對吧，你是要我現在去問候問候他們嗎？女人硬把我給拉進電梯裡。
前妻一見我進病房，立刻跳起來抱住兒子像隻老母雞般護著。前妻哭了，女人哭了，女兒也哭了，不知道隔壁床的病人哭了沒。
「是他撞我……我又沒錯！」兒子一點也不怕地對我吼著。
「我要你今天回來跟我談讀那個學校，你去哪了？」我怕你吼？
「我睡過頭了不行阿……」他繼續吼著。
兒子在哪都有窩，這陣子他窩在前妻那，前妻什麼都精明但遇到兒子就成軟腳蝦了。今天一早我給兒子電話要他回家談談考大學的事，補習一年今年考得竟然會比去年還糟……我希望他再補一年，反正他是八月生的還不急當兵的事。這小子今天要來找我就不會出事了。
看他嘴硬我越來越火……
前妻擋著我，跟兒子說道：「你上次進醫院是兩歲半時，不過是個通淚腺管小手術，可外公、爺爺、姑姑、舅舅的一家子全都到了，你外公還為你掉了眼淚。你這樣我還沒跟你外公說呢！」
「拜託！妳別雞婆跟外公說好嗎？」
兒子聽到外公臉都變了，聲音也柔了下來。外公疼他疼得像寶，他小時候有次自己頑皮從樓梯滾了下來，外公當場給了他阿媽一巴掌，說是怎照顧的……他爺爺奶奶是死了，不然這小王八蛋早上了天上了月球。
我沒說話。我怕我一說話就會生氣，一生氣就會想要動手。
女人、女兒還有前妻叨唸不休地地跟兒子說了一堆，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女兒喊餓，前妻要我們走，她說晚上她會照顧。
走出病房門後我感覺胸口塞了個東西，非常難過……
我轉過頭回到病房，女人伸手沒拉住我。站在門口我低聲告訴兒子：「這輩子不要讓我再在醫院碰到你，你給我牢牢地記住了。」
謬西 2002.07.21 收錄於《嘟嘴的老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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